《人工智能2041》合著者李开复谈人工智能未来及其投资门道

人工智能正在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和全球军事力量的平衡。前五角大楼软件主管尼古拉斯查兰(Nicholas Chaillan)本月表示，美国在军事应用方面已经输给了中国。就连98岁的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也加入了对人工智能的讨论，他与人合著的新书《人工智能时代：和我们人类的未来》(The Age of AI: And Our Human Future)将于下月出版。

几十年来，李开复一直在研究人工智能的影响。这位转行成为风险投资人的前谷歌高管在他2018年出版的《人工智能超级大国》一书中审视了中美两国的竞争，而他与科幻作家陈楸帆合著的新书《人工智能2041》则提出了人工智能将如何在未来20年里给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本月早些时候，笔者对李开复进行了采访。李开复目前在总部位于北京的创新工场管理着27亿美元的资产。创新工场迄今为止已经投资了7家人工智能领域的“独角兽”： 创新奇智、第四范式、旷视科技、Momenta、文远知行、地平线和比特大陆。我们讨论了李开复的新书、他根据自己的预测所做出的投资，以及美中人工智能竞争的现状。访谈摘录如下。

范鲁贤：在讨论您的新书之前，我们先来聊聊您之前的作品《人工智能超级大国:中国、硅谷和新世界秩序》。在它2018年出版后，中美之间的竞争有怎样的进展？您怎么评估这两个国家间的相关表现？

李开复：和我在书里预测的一样，中美两国都在成为人工智能超级大国的道路上持续努力，目前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美国在基础研究，企业软件，企业人工智能方面表现出色，中国则努力加快其在机器人学和制造领域的进程。这不就是良性竞争吗？美国在企业软件方面更加出色，中国在制造业方面更加出色。所以两个国家自然而然会在各自擅长的领域运用人工智能。中美都在医疗方面运用很多人工智能。这种投入其实有些紧急，出乎我的意料，新冠疫情确实加快了这方面的进程，比如人工智能医药发现，蛋白质折叠，基于人工智能的智能放射学，应用于新冠社会距离的人工智能，以及应用于实验室内机器人学的人工智能。我们发现实验室可以为机器人学研究提供了良好的环境。

举个例子，我们投资了一个叫做Mega Robo的投资组合公司。Mega Robo开发出了一种机器人型机器，它做新冠病毒测试的速度比人工测试快100倍，因为它可以工作一整天，而且步骤和人工测试的相同。这个机器还可以做那些实验室研究工作，代替许多实验室研究人员。从这可以看出，人工智能在医疗方面的突破真的很多。

在基础研究方面，中国学者的研究在总体数量上已经赶上美国，在排名前50%范畴的研究数量也与美国持平，在前10%范畴内也几乎赶上了，但是前1%的范畴内还是有差距。我可以这么说，中国的年轻学者与美国的年轻学者相比是相对有竞争力的，但是优势不明显。就更加有经验的，出色的研究者来说，中国还是处于落后状态，但是年轻的研究者有希望在未来10年到20年里补上这个缺口。

所以总而言之，我希望中美两国在未来都能有好的发展。在一年或者一年半之后，我们去看已经完成首轮融资的人工智能公司，中国本土公司的数量会占多数。到明年年底，我们可能会看到有10到12家中国本土人工智能公司上市，每一家的估值都达到数十亿美元。我觉得这样的美国公司就没有这么多。

范鲁贤：《AI 2041》的格式与《人工智能超级大国:中国、硅谷和新世界秩序》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后者结合了科幻小说以及后续分析的形式，大家对此有什么样的反应？

李开复：大多数人都觉得很好。我想要描述一个故事，用这个故事来向那些害怕人工智能的人们介绍人工智能究竟是什么。20年这个时间跨度很好，时间再短一些就无法证明一个事物的革命性，时间再长一些就很难做出预测。人工智能这个故事已经在10个国家发生了，还影响了10个不同的行业。

范鲁贤：您在书中强调了未来的10个愿景。如果只能从中选出一个最重要的，您会选哪一个？

李开复：我觉得“无接触的爱”会是最重要的，因为它展现了人工智能在医疗领域的力量。新冠疫情让我们看到了人类的脆弱。人工智能已经能够帮助对抗未来的疫情，解决健康问题以及提高医疗效率了。医疗正在通过可穿戴计算机、放射学、基因测序以及更加详细的血液测试实现数字化。无论是诊断、治疗、预防性维护还是健康检查，人们都可以把这些数字数据输入人工智能引擎，让引擎思考对策。一个人工智能医疗助手可以发挥无穷大的作用，它可以告诉病人的哪个身体部位出问题了，如何减少这样的健康问题，应该吃什么药，应该做些什么样的运动最合适。在涉及大量数据的时候，人工智能很适合提供精准的推荐和决策。其他人工智能技术也非常厉害，但是他们的用途可好可坏，我觉得在医疗中运用的人工智能是真正创造良性价值的技术。

范鲁贤：好，那我们来聊聊您的书和创新工场之间的联系。首先，人工智能在您的投资组合中起着怎样的重要作用？

李开复：非常重要人工智能大概和我们70%的投资挂钩。我们投资的其中一些公司甚至还不是人工智能公司。人工智能的发展是这样的，一些技术的有效性虽然已经通过验证，但是仍旧不能马上应用融入到产品和工业当中去，仍需要等待。这样真正的突破占我们投资总量的10%-15%。其他的投资属于人工智能的应用，大约占投资总量的70%

范鲁贤：您是否能介绍一些您的投资项目，以及它们是怎样与您在书本中提到的远景契合的？

李开复：书中有一个章节“深度伪装”，讲的是计算机自动识别和远景。这个章节的内容在很大程度上要追溯到深度学习和卷积神经网络，这两种技术是在大概5到7年前流行起来的。我们在创新工场看到，计算机会有颠覆性的发展，机器可以像人类一样看到其他东西虽然不是以完全一样的方式，但是和人类一样可以做到这件事情。我们认为这可以应用到自动化的零售商店、放射学和制造业质量的目视检查，同时还可以用于导航机器人和自动驾驶车辆。深度学习可以应用到计算机视觉，也可以用于多种工业活动。我们总共有14家计算机视觉类型公司。其中的几家将会在明年年底之前上市。

目前的另外一个突破是可实现微调以及自我监督的大型自然语言模型。我认为自然语言将会成为下一个大型人工智能应用领域。视觉是第一步，自然语言是下一步。你可以在书里的“孪生麻雀”那一章节中看到人工智能儿童伙伴的发展成熟度，它们可以用人类语言流利交谈，可以与孩子进行非常有条理的对话，帮助孩子的成长。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在自然语言领域进行了四次投资，未来可能会再进行十几次投资，用来在计算机视觉领域创建一个相似的投资组合。

范鲁贤：您怎么看娱乐行业的前景？

李开复：我们没有在这个领域投资，因为这个领域有一些太远了。人工智能的虚拟现实设备仍然太笨拙了。头戴式显示器很大，很多消费者觉得头晕。设备内容的制作成本也高。虽然我认为这些问题确实会随着时间推移得到解决，游戏体验会变得真实生动，用户体验也会变好，制作内容的成本也会变低，但是这应该需要5到10年的时间跨度。

范鲁贤：那自动驾驶将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发展呢？

李开复：我们认为交通是人工智能自动驾驶汽车的一个巨大革命性领域。但是如果要完全取代人类驾驶员，同时把方向盘、加速器和刹车从汽车上移除，那么15年不说，10年是肯定需要的。这方面的投资难度很大，因为你需要一直投入资金和收集数据，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得不到任何收益的。

一个比较合适的方法就是寻找用最少的精力就能轻易实现的目标，寻找一个限制更多的环境，把问题简单化，在那个环境中收集数据并且将你的人工智能做的越来越好。我们投资了四家就在做这件事情的公司。一个做机场运输，另一个做港口运输搬运集装箱。第三个公司在做售后市场产品，帮助司机并且收集数据。最后一家公司做机器人迷你巴士业务他们今年在三个城市开展了业务。相比机器人汽车和机器人出租车，机器人迷你巴士业务更容易铺开，因为公车的行程路线是固定的。一旦把这些机器人公车的数据搞定，机器人出租车的路线也就可以紧接着搞定。每一种发展我们都不需要等10到15年。

范鲁贤：在书的最后，您提到人工智能的发展将会改变传统经济理论。您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李开复：如果以20年至40年更长的时间区间来看2041年以后，我认为商品价格会大幅下降。由于自动化，劳动力成本也会大幅下降；由于生命科学以及材料科学的进步，材料成本会大幅度下降；由于分布式太阳能和电池存储，能源成本会下降。过去的10年里，我们已经看到很大的改善了。

除了手机和汽车这类日常用品的价格下降情况，目前的一些非制造业商品也可以被制造出来了。比如说，食物，蔬菜和肉类开始在工厂生产，不一定需要在农场里种植。现在的很多问题会变成制造问题。在那个时候，人们衣食住行的基本需求应该会变得容易解决了。也就是说，我们在那个时候可以解决贫困和饥荒问题。与此同时，我们现有的经济体系就行不通了，具体来说就是市场经济或者资本主义，股票市场，金钱和职业都会收到影响。在书里，我把它称为“充足的时代”。

在未来，常规工作都会被人工智能代替，所以职业的意义会发生改变。金钱的意义可能也会改变，因为国家也许会用一个普遍的基本收入补贴每个人。金钱也不会是唯一的激励工具和惩罚措施。

物价降低是人工智能发展的一个好处。然而，那些人工智能被代替的常规工作会怎么样，那些需要通过利润调整股票价格的公司该怎么做，这些都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每一个利益必然会带了一系列的新问题。